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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楓評站在延續線

圖/冼嘉弘

  


如果「舞蹈」必需跟社會和歷史連結,因「身體」而來的個體與社群該如何擺放?《站在延續線》原是「環境舞蹈」的作品,來自2012年大會堂落成五十周年紀念的在地演出,六位年輕編舞許俊傑、許曉靈、林俊浩、李健偉、黃靜婷和黃美玉在和平紀念碑的周遭衍生動作的意念,圍繞著牆壁、通道、碑石、梯級等現場設置,舞動生與死、過去與現在、存在與消失、真相與謊話等議題,之後再將這一台風景搬入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的黑盒劇場,從外到內,既是戶外到室內、也是外在環境到內在心景的搬移,重新搭建新的航道。六個短篇作品共用同一班舞者,共同營造了連貫的風貌,有時候甚至分不清「間場」的痕跡,加上共有的淵源和主題,相近的中板至慢板節奏,讓六個篇章彷彿結成一個整體,好處在於風格流暢統一,壞處卻嫌單調和欠缺起伏變化了。


  黑色雨傘、白色泡泡裙、閃動的座地燈,還有單簧管、藍白汽球和青色的蘋果-這些都是《站在延續線》給我強烈的舞台意象,看得出編舞者善於利用道具製造場景效果,當然不是每一項設置都能成功負載訊息、感情和挑動觀眾的思緒,做得好的時候能夠深化舞境,做得壞的時候卻拖沓了舞步的呼吸。六個舞作之中,個人喜愛的有三:第一是黃靜婷的《Lifting Bones》,巧妙地借用滿地張開的黑色雨傘,形構「負載」的重與輕,男舞者李露一身破爛衰頹的裝扮彷彿歷劫歸來,象徵戰爭的烈士和犧牲者,踟躕地走或匍匐地爬行印刻了歷史艱難的步印,女舞者黃靜婷將黑傘負在肩上、掛在臂彎或吊在頸背,體認前行者的承擔,但這些擔負無論是苦難還是喜樂都並非孤軍作戰的,二人的扶持然後彼此負荷都見證了生死與共的意向,黃靜婷的舞步編來充滿戲劇情緒,雨傘的張合輕靈有致,構成相當詩意的畫面,祇是有些場景重複得太長而另有一些又太過稍縱即逝,節奏的落差太大而未能進一步架起綿密的氣息。第二個充滿視聽聲色的是許俊傑的《嘆息之壁》,曾看過他去年為藝術節編舞的《最後的樂園》,但顯然這一趟的技法比前作出色和凝練,尤其是在意境的推進上,免除了前作的停滯不前;《嘆息之壁》匠心地運用了一個男舞者(許俊傑)爬行或翻滾的地板動作,對應一直站立的單簧管吹奏者梁志承,一動一靜是生死的判別、權力高低的位置,也是追求理想與現實阻礙的逆向角力,動作的連綿然後力盡衰竭鑲嵌在單簧管哀怨悠長的吹奏中,掙扎得沒有始終,現場散發一種張力的氣氛;演後藝人談的時候許俊傑解釋說作品靈感除了來自大會堂紀念碑的故事外,也來自村上春樹關於「雞蛋與高牆」(弱勢與強權的比喻)的名篇〈我永遠站在雞蛋這一方〉,讓他思考甚麼終會倒下而甚麼不會,答案是「死亡」,生命會崩解但死亡永遠迄立,強權是牆、死亡也是牆,單簧管吹奏悠悠眾生的夢,而人生就是擲向牆壁的蛋,總有一天碎裂消亡!是的,這個舞作調子很低沉,但設景很簡約,就是連舞蹈動作的變化也不多,有點程式重覆的傾向,如能進一步豐富動作的設計,也許會能帶來更豐盛的視覺效果。最後喜歡的是李健偉的《蘋果與蒼蠅》,去年他為藝術節編演的《無聲盒》充滿對人生處境荒誕的嘲諷,這一回卻徹底逆轉了舞台的風格,明朗輕快的節奏、快板的動作流向、亮麗的燈光與舞衣不但讓人眼前一亮,也為整晚沉凝的演出帶來罕有的活潑靈動;兩個女舞者麥婉兒和胡詠恩彼此互動許多曖昧的尖叫、推拉和追逐,咬了一口的青蘋果來回手上再靜止台上,載滿情感或情慾的想像,到底蒼蠅是誰?舞者?觀眾?還是隱身於象徵符號系統以外的推想?觀眾在來不及組合思維之前又給新的舞台感官潰散了-臨近結尾的時刻,後景竟然打開一扇門,一個女舞者揹著藍白汽球徐徐走向前台,燈光從她的背後射出,形成非常幽邃的景深,但未待她走出門已經慢慢關合,背上的汽球被門的擠壓而啪啪爆響,不但衝擊視覺、聽覺的感知,也拓闊了想像的邊界:汽球的隱喻是情感?慾望?還是理想或人生的背負?它的爆滅代表破裂?逝亡?還是欲求不滿?而走不到台前的人走不出的無論是門還是生活的困局,跟台前仍在奔跑不息的舞者卻永遠隔著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舞作至此停住,留下一堆疑問猶如符號那樣留待觀者自行解碼!


  《站在延續線》既是六個合成作品,也可以獨立來看,然而卻不能避免一些共有的瑕疵,首先是動作的樣式十分類同,肢體的型態彼此近似,很少看到完全屬於個人獨一無二的開創;其次是「結構」的失衡,動作的篇幅及其與音樂的關係設想不夠,有些地方需要剪裁,有些卻必需補足,所謂「多一分則溢,少一分則損」,有時候如何拿捏舞台的每個細節,比動作的難度更山高路遠呢!





評論場次

2013年1月18日.晚上 8時.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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