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國暉
廣東現代舞團的《鹽焗鶴》(下稱《鹽》),名字本身就提示了觀者這是一個「怪」的舞蹈演出,觀眾理應有這方面的覺悟。說穿了,就是跟傳統舞蹈著重表現美感的方向不同,肢體的動作不只為行雲流水的音樂感,反而顯欲突顯身體的限制、不可能性,甚至充滿不美觀、不雅的動作。不是在於「怎樣去舞」一套完整的舞步,而是強調「為什麼要去舞」,舞蹈本身帶有的意義因眾舞者的演出而得以完善,而不是舞者去完善一個既定的演出,這明顯有著舞蹈劇場的色彩,亦同時展現了對舞蹈主體性的關注。
「鹽焗鶴」的隱喻
一開場,眾舞者躺臥在舞台上,一動不動,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對舞者來說,這其實比「動」更困難。這安排使觀眾將入場時紛雜的心情得以淨化,回歸空靈,令之後的舞動更易於留下深刻印象。同時,「不動」指向一種原初的狀態,有如盤古初開,萬物皆寂,配上了低沉的音樂,偶有嗚嗚的鳴響,令人仿如置身幽閉的子宮,這封閉的意象與《鹽焗鶴》互相扣連:用鹽封住的鶴。尾段的背景音樂播出了鼻鼾聲,有如暗示一個在上者俯瞰全局,一直看著一眾男女舞者的角力拉扯;台上放著一隻蛋形發光物體與此呼應,又如巨石,可想像成封著「鹽焗鶴」的鹽層,舞者有時圍繞它追逐,有時合力抬起它,有時爬上它,或許古今中外對巨石的隱喻都大同小異,有如補青天之石或西西弗斯的石頭,都代表著命運:不可抗拒,伴隨一生。
舞者不為美觀而舞,反而時有膠著、不知所措、身不由己,甚至被身體牽著走,手部好像有自己的意識,空氣中有一條無形的線拉著,不受舞者控制。音樂幾乎沒有旋律可言,只是聲調升降及不斷重複,舞者不必被音樂帶動身體,而是依著自身內在的韻律,觀者亦更能專注於舞者肢體的律動。舞台之上,一名女舞者經常伴著一名男舞者共舞,一對一對地演出類似的動作,女舞者經常受到男舞者的控制、支配、牽引、糾纏,顯得身不由己。男舞者常舞弄女舞者,帶著她在身上迥旋、飛躍、扭動、疊合、翻滾,女舞者就如一件道具供男舞者展現陽剛的力量。男舞者甚至會將女舞者拋在地上、在地上拖行、拉扯頭髮,肢體頗具暴力傾向。
前衛大膽的舞蹈實驗
男女舞者的不平等一直貫穿全場,女舞者試著反抗,但始終不成功。進一步來說,整個表演充滿了一種「性」的氛圍,如女舞者的上身穿著胸罩般的舞衣,露出了腹部及上胸部;舞蹈動作上,男舞者以手偶爾觸到女舞者胸部,又以手穿過女舞者的胯下,男女舞者於台上互相擁抱、接吻。這樣大膽的衣著及動作對觀眾來說無可否認是「性」的誘惑,或說挑釁也可,帶動觀者原始的欲望,但都是以男性為中心點出發的,無疑都顯出了男女的不對等。及至尾段,男女的不對等來個大反轉,女舞者站於躺在地上的男舞者背上跳舞,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面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此時,舞台的燈光轉上了紅色,音樂換上了大鑼大鼓的奏鳴,整個氣氛變得熱烈而帶著嘲弄。這一段維持得不太久,及後,男女舞者以及舞台都回到了之前的狀況,只是女舞者不再被男舞者控制,亦沒有誰帶領誰的情況,雙方的舞蹈至此有著互相協調的圓融美感。
《鹽》的編舞家何其沃有「怪才」之稱,他曾說鶴在中國文化上是高尚的象徵,但帶有恐怖之感,如「乘鶴歸去」的死亡意象。誠然,將高尚的美學象徵用一個略為恐怖手法呈現,帶來了另一個思考的角度,《鹽》對於中國的觀眾來說是一次前衛的舞蹈實驗,只是在香港演出時,大膽的演出並沒有引起話題,觀眾理應剝去了《鹽》怪異的外皮,才能直睹它深藏的內涵。
表演場次
2014年12月12日,晚上8時,葵青劇院 演藝廳
Photo credit to Cheung Wai L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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