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Rachel Smith
譯/ 梁嘉宜
編者語:畫廊的增長數字令人驚喜,而前文提到各式各樣的畫廊和藝術空間,都為藝術生態甚至藝術本身帶來了新刺激。然而,畫廊的經營不一定一面倒的樂觀和順利,而當中牽涉到自身的經營模式、外來的環境因素以至教育體制。本文作者訪問了兩位畫廊東主,分析當下香港藝術面對的難處。
是次與兩位畫廊東主進行訪問,他們是同時兼任評論家及策展人的John Batten和Robin Peckham,初衷是探討畫廊於當下藝術市場裡面對的難題。不過,兩者的對話很快就推至更廣的層面,牽涉到「藝術」一詞的概念,進而關乎「藝術」在2013這年頭擔當的角色。John Batten Gallery早於1997年開業,選址上環,經歷幾度搬遷後,大約於兩三年前停止營業;Robin Peckham於2011年創立畫廊Saamlung,被CNN形容為香港最好的畫廊,卻於2013年年頭把大門關上,箇中原因讓人好奇。
對John Batten而言,此舉意味他不再染指藝術品的買賣,Robin Peckham則打算今年夏天另覓地點,重新舉行藝術計劃。在如何推動香港實踐當代藝術強者地位的議題上,二人同屬文化學術界別的先鋒,都十分關注香港之於全球的位置。
高昂地價
不論畫廊生意還是住宅物業,John Batten都面臨高樓價的問題。在香港,這情況並不足以為道,不少商戶都無法抵抗高昂的營運租金,寧願轉投業主行列。隨著畫廊紛紛結業、越來越少畫廊投入市場,藝術家亦失去可負擔得起的工作地方。面對市場競爭,他們的創作無法不加入商業考慮。
達利事件的兩難局面
1950年代,蘇格蘭格拉斯哥以巨款購入達利的名作《十字若望的基督》(Christ of Saint John of the Cross),由公帑營運的Kelvingrove Art Gallery斥資,事件引起激烈的輿論,不少人認為這筆錢應投放於公共事務之上,而非奢侈的藝術品。這件價值不菲的達利作品魅力一直不減,至今仍吸引源源不斷的人流參觀。Kelvingrove Art Gallery最近完成翻新工程,其入場人次為不少當地或國際的公營畫廊所羨慕。在經濟緊縮的情況下,納稅人當年投資的金錢成就了畫廊的持續成功,不但豐富格拉斯哥的文化底蘊,也帶動當地的旅遊業。
在香港,藝術走向社群的議題亦持續引起爭議。西九文化區和其他公共藝術項目多番被批評失誤,問題歸咎於牽涉的政府部門對藝術缺乏諒解,甚至理解。藝術家實際推行的工作、付出的努力、需要的支援,往往都被忽視。藝術不論作為一個職業或一門工業,都需要宏達長遠的視野支持。
藝術教育不足
Robin Peckham和John Batten兩者都視藝術為社區文化面貌的重要一環。與地方語言相關的藝術活動,通常較易獲得本地觀眾捧場,戲曲就是其中一個例子。相比之下,當代藝術較難得到大眾的青睞。Robin Peckham認為某些問題出自藝術家本身。他強調,「『當代』藝術不能只簡單理解為『當下』發生的藝術。」藝術家不故步自封,需要與全球的觀眾接軌,參與國際性的討論和活動。
他指出,本地進行當代藝術創作的藝術家裡,帶趣味性的只佔少數,而他策展過的展覽已盡見新式藝術的可能。這並非藝術家之過,問題的癥結在於本地的教育系統缺少藝術一環,高等藝術教育亦見貧乏。二人都認同藝術教育其實在年幼時期有被鼓勵,不過,教育的焦點很快又回到數學和科學等較「實務」和「賺錢」的學科上。面對規模如此細的小的藝術「產業」,要實踐藝術抱負可謂舉步為艱,藝術教育和藝術市場必需有相關的政策和金錢支持才有望推進。
微型單位
John Batten認為,香港狹窄的居住空間無法容納大型的作品,是本地缺乏藝術品收藏家的原因之一。不過Robin Peckham卻看到另一個可能性︰收藏家通常找他出售藏品,以騰出空間向他購買新作,但他認為香港有很多便宜的出租空間,建議是另一可行性。同時,藝術收藏也可配合管理技巧,把藏品外借展覽,或在其他平台展示。如是者,小型的觀眾群得以擴大,藝術家也有更多曝光的機會。這個後現代的策展、收藏和創作藝術的模式,牽涉多個群組的互動;更為理想的做法,是吸引facebook上有潛質成為收藏家的年輕一群。
John Batten在ArtWalk擔當的角色,顯示他在藝評家的身份之外,亦能擔當行動者(activist)的角色,並提供一個機會讓這個模式試行。ArtWalk受惠慈善團體和商業畫廊,雖然有一定的入場費,但可以為公眾提供一個廣闊的平台接觸藝術,了解藝術和商業兩者原來可以互相兼容。畢竟ArtWalk從實驗性質而言,算不上新鮮的念頭,若要取得進一步的成功,就要進一步拓闊觀眾群,把入場門檻降低。
往內看 向外走
Robin Peckham與本地文化藝術的互動並不遜於John Batten。他積極收藏本地重要藝術家的作品,使之在未來的本土論述上留下篇章,也在藝術和政治層面上,引起本地和海外的關注。
來港以前,Robin Peckham曾在北京工作8年,見證著奧運如何帶動世界各地藝術湧進北京的熱潮,再迅速冷卻。他認為焦點現落於香港身上,當務之急,是讓香港成為藝術討論的中心,與海外的觀眾對話。
他對當代藝術的取態,建基於他自身接受的嚴謹學術訓練,以及他對於能夠刻苦、敢於創新、有能在國際舞台上競爭的藝術家的承諾。他不容許任何人輕易購入他所欣賞的藝術家作品;他期望這些作品即使到了其他人手上,收藏的人仍能明白箇中的涵意,讀懂創作的理念。
Robin Peckham會連繫與香港有關的國際藝術家,當中有些在香港接受培訓,也有一些是鄰近地區的藝術家,由此把當代藝術帶到國際層面之上。他認為本土藝術家常誤讀自己的獨特性,這觀念難免會導致狹隘的視野,對藝術家本身或整個藝術社群都有負面影響。大眾普遍亦有一個錯誤的想法,認為藝術家的天賦是他們成功的原因,忽略了他們背後刻苦的堅持,或是建構人脈的技巧。
討論過程亦觸及種族的議題。部份畫廊只純粹推廣內地藝術家,本地藝術家都被拒諸門外,對此John Batten感到十分可惜。Robin Peckham也曾經接觸某些不願接受來自海外藝術家作品的收藏家。種族歧視對本地的藝術發展尤其有負面影響,反映短視愚見之餘,也削弱了香港以當代藝術作為代表的潛力。
走向未來
與主流想法相反,「藝術」其實與其他產業一樣,受到根深蒂固的傳統霸權束縛,涉及性別及種族歧視等問題。藝術家有能力提出議題,甚至挑戰關於藝術以外的假設,他們無須跟前人打一樣的仗,相對較為自主,但也有責任走向全球的社群。
2009年在藝術中心舉辦的「路易威登:創意情感」(A Passion for Creation)是一個香港當代藝術的範式。雖然展覽不乏負面的聲音,但它很成功地把商業元素、權威當代藝術和香港的藝術結合。對香港的觀眾來說,也不失為一個掀起討論的經驗,由純粹對該手袋品牌的崇拜,引伸至細緻入微的當代藝術議題。
展覽的策展人Phil Tinari現正擔任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llens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Art,簡稱UCCA)的館長。UCCA現正舉辦一個觸目的展覽,參展名字都是未來的新星。英國衛報(The Guardian)的藝評人Adrian Searle在2012年就英國藝壇撰寫一篇有關全歐洲最重要的藝術博覽會—Frieze Art Fair的文章︰「現在當藝術家是可行的。」短短20年前,「藝術被看成一門瘋狂、一無是處,賺不到錢的專業。藝術家都是被取笑的對象。」
香港雖然在商業競爭方面佔優,但社會上仍存在機會不均的問題,也缺乏多角度看事物的方法。漢雅軒畫廊創辦人張頌仁成功把握機遇及挑戰,相信香港將會持續為全球提供一個前所未有見的藝術平台。然而,在當代藝術的世界裡,香港似乎還有一段長遠而刺激的路要走。過程中,失敗與成功總是如影隨形。

Installation view of Michael Wolf's The Real Toy Story, 2004,
mixed media installation, John Batten Gallery, Hong Kong.



在香港住了二十年的John Batten一直關注本土的城市議題,喜歡探討消失中的茶餐廳文化,
圖為他2005年在畫廊舉辦《Coming Near You: The Destruction of Central Hong Kong》的展覽,也展出曾德平、黃國才和曾建華拍攝舊店舖、記憶和藝術市場與種族歧視的相片,
吸引一千人參觀。(圖片由John Batten提供。)

John Batten

Robin Peckham

Adrian Wong, Installation View (Rodentia in Absentia) 1, 2012_l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