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地震及由之而來的核災,對曾經歷過核爆的日本人來說,有着超越語言所能形容的巨大傷害,不管是物理的或心靈的。隨之而來的是日本(或其他國家)借此而排山倒海地以各種媒介表述的文化創作。只是事件附帶過於沉重的悲痛,時間未能沖淡傷口,以致作品內容無不直面地傳達對災民/死者的關懷,或理所當然地討論災難給人類對文明的反思,例如井上雄彥的插畫,或曾來香港演出的徹卡奧維的《手塚》舞蹈。當中能以較平淡及疏離,把災難作為背景,描繪後311世界的故事,確實較少見,漫畫家荒木飛呂彥筆下的《JoJo奇妙冒險》第八部那就連世界形狀也被扭曲的故事架構是其一,藉以不再僅限探究傷痛與治療,而是更多關乎空間與存在的問題,《Node/砂漠之老人》也一樣,以後311的世界觀,在劇場上以先進的媒體科技,把影像與肢體交疊,借題發揮的描寫出人迷途於訊息/數據化爆炸的時代,卻又滲出對過度依賴文明的恐懼,及懺悔。這種幻想災難後的未來世界的方式,往往更能令人觀照現實,以致當演出主角老人出場之時,亳不猶疑的,把老人與未來的「我」對照,在漫天影像粒子之華麗下,倍添悲哀。
演出名稱基本上已點題,「Node」節點直接可解為電子網絡上任何一點,衍生至演出時,其「點」不單是空間性的,也指涉時間性。實際而言它指演出所述的那個後311時代訊息混亂的交流處,老人傾聽四周傳來各種資訊的住所。同時Node也指時間線上停滯的點,而一眾演者則以緩慢/機械性/重複的動作呈現,即老人靜止於回憶與懊悔的過去(核災),年屆七旬仍老當益壯的舞踏(Butoh)大師吉本大輔以緩的動,在一連串的靜伏、仆倒、被搬動,呈現一種與不協調於世的氣息;女舞者不間斷的狂怒,卻被無盡的資訊粒子冷卻;西裝助手不帶感情的行動;還有小丑模樣的商人,不斷向老人推銷娛樂及資訊的快樂先生(Mr. Happy),在述說英語時又配以多國語言的畫外音,令說話重疊而變得模糊,顯出一份機械性,而他又像極機械一樣,不斷在布幕後重複誇張的動作,投映出巨大的剪影,以致縱然他的時間是流動的,但整體而言他只是在重複效果(repetition)內行動,感覺其角色原型像是瘋狂茶會的賣帽人一樣,被困在下午的特定時間,以致其快樂也變得虛無,是一場鎖於媒體之內的限時娛樂;至於青年,和其他人似乎不太一樣,其肢體不像被「定形」,舞蹈較有活力及放鬆,時在不同的角色之間穿插,最後他與老人赤裸對站,彼此也像是對方的影子,在畫面散落層層粗糙的網點下,化為了一動一靜、一老一少,失望與希望的對立面,老人化成少年的未來,少年也變成了老人的過去,在循環之下,二人的時間不只是重疊,而是交合,回到一個點︰Node。最終能夠超脫這個充滿遺憾的場景的,只有導演在電子儀器泛濫的劇場空間內,必須置上一個一直坐於一旁,披上黑斗蓬的小提琴師。在演者身上的感應裝置及電腦音效之下,在訊息過量的電子世界,人類巧手操控的小提琴那真實的音粒,在一切也精準無比的電子化劇場內,成就出一層不確定性,那怕只是丁點。這正是打破機械性的,無止盡的輪迴絕望(老人與少年)的最佳手段,這也許就是導演對後311,對當下資訊亂序的城市仍懷抱希望的答案。
起初,演出那些由多部前後置的投影機,演者身上的感應裝置組成的,漫天彩色的電子雪花打在整個劇場及演者身上,一眾演者像被資訊融化掉一樣在場內靜止與狂舞,老人的白髮在投影之下與投幕連在一起,使他在粒子世界下像極個沒有頭顱的存在,配以超低頻得令人心臟不勝負荷的音效,我被這些強烈的觀能刺激,更重要是那些鋪天蓋地的粒子象徵訊息世界,更同時把無形的核災具體化地呈現出來的畫面,深深吸引住。然當我把這些電子效果與如上述「Node」這個字及其引伸主題,以致與後311背景對照,不難發現創作人創造出來操作近乎完美的電子舞台效果,及隨之而來觀眾渴求刺激的現象,同樣是創作人質疑的對象。最終導演就是他所創造的快樂先生一樣販賣娛樂,卻同時又是老人及小提琴師不為所動。我佩服導演用上最大量的機器來批評機器及訊息對存在的無義,繞了一整個大圈,回首叩問311事件,及因大量訊息被隱藏而招致無可挽回的惡果,我們是否仍要坐視不理,像老人(少年)一樣將自己困鎖於過去/未來,是後悔或希望也是一樣,沒有帶來新的突破點,因為沉默的接收訊息/娛樂的觀眾永遠只能被支配。
觀賞場次︰2013年9月20日‧晚上8時‧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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