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歐梵
三月中澳洲室樂團(Australian Chamber Orchestra;簡稱ACO) 應香港藝術節之邀,來港獻藝,一連三場,我聽的是第一場(3月14 日晚)。中場時順便買了一張該團最近錄制的葛利格 (Edvard Grieg)唱片(SACD 制式,BIS 公司出品),歸家聆聽。 證實了我在現場的感覺:ACO 的音色並不甜美,但頗有自己的性格。但對於不同作品的詮釋是否「到位」?該晚的節目皆是俄國作品,ACO 的表現則參差不齊。並非樂師技不如人,而是詮釋和風格問題。在該團總及首席Richard Tognetti 領導下,18位弦樂樂師個個生龍活虎,然而音色就是不夠完美。也許有的樂評家覺得這是ACO 的優點,不似其他弦樂團故作優雅、一味甜美的籠統奏法。英國的泰晤士報稱ACO 是「全球最佳的室樂團」,我絕不同意。
因此我把剛買回來的葛利格唱片—特別是其中最膾炙人口的名曲《賀堡格組曲》(Holberg Suite, op. 40)—和我收藏的另外兩張該曲唱片做個比較。ACO的特色是節奏清晰細緻,斷音(staccato) 片段特別突出,但在較抒情傷感的部分, 如第四節 的「Air」,就不夠柔和,而以強弱的變換取代。另一張此曲的唱片(Onyx公司出品),由著名中提琴家Yuri Bashmet 領導的「莫斯科獨奏家」(Moscow Soloists,也是18 人組成的弦樂樂團) 演出, 音色就寬厚甜美多了。我收藏的還有一張較老的此曲唱片 (也是BIS 出品),演奏的是挪威室樂團,雖然錄音效果無法和最新技術的SACD 相提並論,然而畢竟到地多了, 挪威樂團演奏自己國家的作曲家,似乎更駕輕就熟。此曲乃我的摯愛,所以對詮釋的挑剔也多。
這張ACO的唱片的曲目尚包括葛利格的第一弦樂四重奏 (Togneti 改編)和另外三首小曲,奏得雖婉轉但不動人,至少沒有打動我的心。也許這是我對該團的「全球第一室樂團」的名氣震住以後的本能反應。
格裡格和拉哈曼尼諾夫一樣,喜歡用「哀悼」(elegiac)來命名 (例如後者的鋼琴三重奏)。對我這個唱片迷而言,我哀悼的反而是一家唱片公司Philips Classics (俗稱飛利浦) 的消失。它的母公司被買酒的Seagram 公司收購後,合併三家大唱片公司 DG、Decca、 Philips 於Universal 門下,而根據合約規定,2008年以後,連Philips 的名稱也要徹底消失!妙的是連我使用多年的Philips CD 機唱盤也在數月前突然不響了, 無疾而終。該公司最後發行的55張盒裝紀念版,實在值得樂迷和唱片迷收藏。和另一套Decca 紀念版一樣,可謂是名盤集錦(iconic albums) 。我邊聽邊回憶:某張是在我人生的那一個階段買的?我初聽時的心情如何?多次聆聽後感覺又如何?不禁唏噓感嘆歲月的流失。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左右音箱上面各放一盒:左邊是紅灰二色的50張Decca Sound 盒,右邊是藍白二色的Philips 55張盒, 互相輝映。
Decca 盒早有名家劉志剛在《Hi Fi音響》 雜誌點評過了,不必我再饒舌。好在這家英國名牌實亡而名尚存,而Philips 名實俱亡,怎不令人哀悼?在我的記憶裡,這個荷蘭公司讓我認識荷蘭的音樂家和樂團,尤其是海丁克(Bernard Haitink)指揮的阿姆斯特丹音樂廳 管弦樂團(Concertgebouw Orchestra),此團現被英國的唱片雜志選為世界第一,它獨特的音色—既爾雅又細致—在菲利浦錄音的唱片中展露無遺。我特別喜歡海丁克的德步西(《夜曲》、《牧神午後》和《大海》,CD22)和布魯克納第三交響曲(CD 21);此外還有Colin Davis 指揮的貝遼茲《幻想交響曲》(CD12),鋼琴家Richter 演奏李斯特的兩首鋼琴協奏曲(CD43);小提琴家Grumiaux 的莫扎特(CD 20); 女高音Jesse Norman 演唱的施特勞斯《最後四首歌曲》(CD39)……真是數不盡數。雖然這些唱片我早已買過,但有的已不知去向。現在重聚一起,仿佛把我舊時回憶的碎片也重拾在一個「現在」 的盒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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