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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評論家 | 黯淡的燦爛 | TSO、殷巴爾指揮:蕭斯塔可維奇第五號交響曲


複雜的情感在蕭斯塔可維奇(Shostakovich)的作曲裡不停地漫延、反芻著,對這位作曲家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感。其第五號交響曲〈革命〉創作於當時蘇聯政府的時空下,由於先前較為實驗性的風格和內容,一度讓他被視為形式主義作曲者。為卸下這個標記和帶來的困境,也同時需要符合蘇聯社會主義的文化色彩,蕭斯塔可維奇進而產生出第五號交響曲,表達了作曲家對於政府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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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變化促使他在音樂中的先鋒感稍稍降低,取而代之是傳統作曲方式,更加著重在聽覺及感官上的情感表達。如此,第五號交響曲著實也為他帶回政府予其的信任。看似擺脫了表面的陰霾,然而也因這次事件的發生讓在他身邊的人們遭遇迫害,肅殺期間獨獨留下他,彷彿這般刻意,促使第五號交響曲的心境轉入深沉的痛苦。

 

指揮家殷巴爾(Eliahu Inbal)這次引領台北市立交響樂團(TSO)演出此曲,讓筆者當日在台下十分信服他的詮釋。

 

| 黑色氛圍

 

第一樂章開篇帶出悲劇性質的小提琴和低音大提琴穩靜地前行,兩者的懸殊製造聽者的不安,低音部撥奏部分仍有蕭氏的性格,彷彿為了言說這詭譎氣氛而意外有些鬼靈精怪。銅管樂器把握時機穿插進入不協調的弦樂裡,擴張出明亮的氛圍,殷巴爾在這裡將一種應當吶喊出聲的緊迫感,透過弦樂的層層堆疊,誘使一個面臨痛楚的人反而以蜷縮的姿態,顯露疲憊和脆弱。筆者認為這甚是符合蕭斯塔可維奇或許作曲當下的情意。

 

拖沓的弦樂引導著法國號厚重的如送葬氛圍,不難想像何等可怖的事情持續縈繞,長笛此時悠悠進入這之間,好像盼求的希望,短暫地出現,最後甚至有那麼一瞬似乎能夠真的逃離這困局;長笛獨自淡去,樂曲來到一種真空,弦樂的負重再次回歸,豎琴的彈撥隱隱然又讓「現實」出現在畫面。

 

鋼琴這時切入這樣的現實,蕭斯塔可維奇為了營造受迫的緊張和焦慮情緒,在低音部不斷攪動著,管樂各聲紛紛跳進這股漩渦,小鼓拼命拍動前進,幾乎精疲力盡──旋律再度回到樂章開始、弦樂的撕裂,越發激昂,奇妙的是在此刻,長笛象徵的輕柔竟也在激情褪去之後返回。

 

筆者略是喜愛殷巴爾能以柔情的方式襯托出恐懼的真實感,使得這份壓抑並不是只因為樂曲的形塑而被聽見,而是更加重視蕭斯塔可維奇當時面臨的迫害是切實危急。第一樂章便結束在首席小提琴和鋼片琴交互渲染下的鬼魅,越來越遠,越來越深。

 

.何謂信念

 

詼諧曲般的第二樂章像是第一樂章的變體,不過又更加明快甚至可以說是幾乎有種諷刺。木管和響板的呈現令人聯想馬勒的風格,調性上大幅度地讓主體的感性(或者意識)大於對事件的描述。這安排靈光一撇,第二樂章脫離出需要客觀鋪陳的情節,而讓作曲家的自我表達透出端倪。像是哼唱,卻也是無奈的自憐。

 

到緩板(Largo)的第三樂章,弦樂綿長地從靜謐中出發,一如晚禱,一個人終能在翻來覆去的夜晚思考。指揮殷巴爾在此樂章大展他對此心緒的看法,給予蕭斯塔可維奇的是無限深邃的柔情,這讓時代對其的殘酷愈是斑駁顯露。此樂章以長笛作為主要表現的管樂,或如第一樂章長笛所要傳達的「希望」象徵,在這樂章猶似祈求所謂善意能夠眷顧受苦之人。

 

殷巴爾的緩板相較其他版本的詮釋,加強著蕭斯塔可維奇的內心獨白,多於政治上的回應,更轉折了指揮家看待此樂曲是以人和他物之間的關聯,我們能夠在這個緩板中獲得一絲深沉,潛進心流(flow),經驗的已是一人的生命,他的抉擇和隱蔽,殷巴爾的詮釋揭開了這層幽微,在可見與不可見之間,聽者已然踏入繁複的綿延。樂章的結束鋼片琴輕綴幾句,我們好像待在某個人的門房外,從迴廊向內瞥見他的背影,因燭光而延伸,弦樂微微奏起的F大調一波波朝向聽者,蕭斯塔可維奇在這邊的安排暗暗仍信念明靜的可能,這也是筆者最為喜愛的部分。

 

.秘密,處境,最終

 

銅管樂器齊鳴、配合著定音鼓激盪地發聲,第四樂章經典的開頭在上一段溫暖的結尾相比下高昂又肅穆。如賦格形式,管樂交錯地重複著主旋律,鼓聲強烈地彰顯,多有些喜悅和亢奮的心情逐漸疊加。

 

然而作為全曲結束的終樂章,蕭斯塔可維奇面臨的除了是能對政治產生回應的宣示,仍然在裡頭埋藏許多妥協,他在樂曲上暗藏機關,在高亢如進行曲的加速裡,一方面有凱旋的意味,不過旋律會因為受到節奏的速度變化產生不一樣的效果和情緒。我們能從中推測,蕭斯塔可維奇在樂曲外層看似是為回應當時蘇聯政府給他的標記,實則在稍微拖沓的大鼓結束此樂章的欣喜和接受所謂「凱旋」的銅管聲,我們早已能在先前弦樂的幽暗裡發現他的心思不盡然在這。

 

殷巴爾在第四樂章採取和另位著名指揮家伯恩斯坦(L. Bernstein)不一樣的情緒及節奏,音色的氛圍在歡快中透出哀痛的質地。筆者在文初提及蕭斯塔可維奇總帶有一種「壓抑」,實際上若結合他受迫於政治經驗的影響。

 

不難理解此樂章所需要的不是完全激昂的表現,也許強調的會是對壓迫、清算的叩問,延伸之,是對受苦的難行,人性的殘酷,社會裡暗潮洶湧的恐懼有深邃的捕捉。筆者能說,現場聆聽時經常會被蕭斯塔可維奇的速度變化有所著迷,在於他以此推進敘事,並留下重重探問。

 

如終樂章即便管樂高昂,定音鼓和大鼓的「稍慢」產生了遲疑,因此我們亦能感受到他語帶保留。而這同時使聽者意識,其內心從未間斷的煎熬。齊克果(Kierkegaard)深究人有所意識,是因「人是有限與無限、暫時與永恆、自由與必然性之綜合體」,蕭斯塔可維奇的人生最終我們知道,那時代留下他又如他抵抗當時的政治氛圍,在其中,矛盾且不和諧,又此他透過音樂,在場了這些匱乏和革命。

 

撰文 | 柏森

圖片 | 臺北市立交響樂團

 

觀賞日期 | 2024/10/27

TSO 大師系列:殷巴爾、葛努仙涅與TSO

Eliahu Inbal, Anna Geniushene & TSO

曲目| 拉赫瑪尼諾夫:D小調第三號鋼琴協奏曲,作品30

Sergei Rachmaninoff: Piano Concerto No.3 in D Minor, Op.30

蕭斯塔科維契:D小調第五號交響曲,作品47

Dmitri Shostakovich: Symphony No.5 in D Minor, Op.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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