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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雕師徒:馮力仁與唐景森 專訪雕塑家馮力仁


文‧圖/貝菲


  「老師撐著拐杖,慢慢地把尼龍索帶纏在木頭上,便輕鬆地拉起半噸重的木頭。」又有一次,「那是一個很驚人的場面,老師拿起鏈鋸在鋸木,眼前已不是一個人的形象,是武俠小說裏的絕世高手,我完全被他的氣勢震攝。」這是馮力仁對老師唐景森的印象,他與老師因木頭結緣,彼此愛木雕,彼此愛挑戰。


  馮力仁師隨唐景森近15年,直至2008年老師逝世。今天,他們的聯繫仍然存在。馮力仁的工作室擺滿了各類木頭,這裏一堆,那裏又一堆,「老師送了一些木頭給我,每塊半噸重至一噸重,一個人環抱也抱不了。」他說,木雕藝術家都有儲木頭的習慣,這材料太稀有了。看過唐景森於藝術館的回顧展,再來看馮力仁向我們介紹的原木,腦海裏想起了展覽中一具又一具「活」的人體軀幹雕塑,我們似乎可以超越時空感受馮力仁那一刻的震撼。



學師篇


  唐景森的一生都離不開大自然和木頭。馮力仁說:「老師在梅窩成長,性格敦厚平和,木頭很適合他。」馮力仁遇上木頭則可說是一種偶然。他的興趣廣泛,在大學時選修藝術課程,最後卻選擇做工程師。這是實際的考量,一個窮學生,有著傳統家庭的壓力,因早已認知藝術家需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從不敢奢望以藝術為生。


  藝術只是業餘的興趣。作為心靈的救贖,馮力仁拼拼湊湊讀了些夜間課程,學油畫、水彩、雕塑。1993年間,報讀了香港大學一個校外雕塑證書課程,兼讀兩年,完成後,剛巧老師開班教木雕,他就報讀了。他不知道誰是唐景森,「當我第一堂見到老師,是震攝。」唐景森的教學有條不紊,從基本開始教起,毫不保留地將所學傾囊相授。馮力仁知道,這是源於經驗和熱誠,而這種系統的學習,也切合他的性格。一個課程完了,老師再開班,他再報。師生關係,漸漸變成更親密的師徒關係,他開始做老師的示範助手,從旁協助老師,磨、鑿、用機器將木頭吊起。


  這是1996年,唐景森以柚木製作大型木雕作品〈長翅〉。「看老師做作品,覺得很奇怪。木雕需要很強的體力,他有身體的限制,應該是吃力的,但做起上來卻很從容。」木雕的難度,並非體力而已。馮力仁解釋,木雕是自然物料,它沒有一致性,創作過程中會出現裂紋,會發現木眼,而木的紋理也變幻多端,藝術家由挑選木頭、製作粗胚、細雕、磨滑都不能假手於人。這是木雕的難處,也是木頭吸引藝術家的特性。



唐景森作品:人從木頭長出來


  「老師創作的背脊形態,不會透露木頭本來的樣子,因你早已被作品的形態吸引,他用最少的語言,精煉地表達一件事。」馮力仁被老師作品簡潔的生命力所感動,「譬如做軀體,不是木雕出來的人,而是人從木頭中長出來,生命力很強。譬如你要表達芭蕾舞者的動態和能量,你會用全身表現肢體的擴張,肌肉的膨脹,但老師則捨易行難,只做軀幹,在胸腹的肌肉以外,他還做背脊,背脊的肌肉不多,生命力和能量更加內斂,這種能量不是爆發出來的,而是即將爆發的一刻。」


  馮力仁鍾愛老師1978年的〈姿勢〉,兩塊木頭互相依傍,令人想起倚靠,也自然想起背脊。展覽中的松木和柚木因為年代久遠,顏色相近,但木頭的質感還是很好。「只要你細看木頭的表面,你會發現人體的質感,在滑與不滑之間,老師留下了一些肌理。」


  與老師走得更近,因為懂得,所以由心佩服。「他是一個很開朗,情緒智商很高的人。做木雕很累,下錯刀或做得不好,人一累情緒就來了,但跟老師相處那麽久,我從沒見過他發脾氣。休息的時候老師總是笑嘻嘻的,拿個電壺煲水泡茶,怡然自得、很瀟灑。坦白說,我做不到!」



滿師篇


  累了,馮力仁也有脾氣,也會浮躁,他會停下來冷靜一下,這與老師有點不同。不同的還有創作習慣。訪問當天下午,我們到達馮力仁的工作室,門外傳來電台的廣播,他聽著財經台創作。他笑言,這是雙重性格,做工程,做藝術,但對商業、經濟都很感興趣。這樣生活才不會悶,也可從創作中抽脫。


  唐景森則喜歡安靜的環境,「老師起稿不喜歡有人打擾,我很少見到他起稿的過程,唐太說得對,學生會騷擾到他的思緒,我自己的經驗,下第一刀是最困難的,如果第一刀錯了,就回不去了。木頭原料很貴,同樣份量的木頭在初學時是500元,到了現在需要3,000元,孤寒如我就會想,怎麼砍好呢,砍這裏還是砍那邊?猶豫不決。下第一刀是最難的。不行了,限期到了,閉上眼就砍一刀吧!」最近在唐景森的木雕回顧展中,進場的第一件是〈未完成的作品〉,唐景森只在木頭上用粉筆起稿,砍了一刀,凝固了他的專注。馮力仁估計老師在創作由頸部至大腿以上的軀幹。


  他總是懂得老師。談起老師,馮力仁語氣溫和,有說不完的讚賞;談起自己則偶爾歎氣,但不失自信。


  2011年,馮力仁開始做全職藝術家,並在葵涌現址的工作室創作。他謙虛地說,在學師的頭十年都沒有認真創作,但老師唐景森卻對他予以肯定,對外界稱:「這個馮力仁啊!藝術家來的。」他縱然即時耍手擰頭回應:「我不是,我不是。」但心裏喜滋滋的,心想終於得到老師對我的肯定,「感覺滿師了,可以下山了,但是也覺得彷徨,此後如何是好?開班授徒好呢?還是自立門戶?」多年後再次說起,馮力仁仍感覺一陣甜,露出微笑,活潑起來。



馮力仁作品:以人仔突顯生活壓力


  下山後的馮力仁開始認真做作品,「一年到晚只是年初一休息,那時媽媽患癌症,我還把木頭搬回家找個廚房旁的角落做木雕。我一開始選擇做柱形,這個方法是最容易,最慳位,一張桌子,旁邊擺放一些工具,就可以做。」馮力仁默默創作,隨後碰巧師父和師公擺展覽,他也加入。2005年,他的作品〈行李〉系列入圍雙年展,「人仔」漸漸成了他的標誌。他的作品多以中產壓力或小市民的生活壓力為題材,人仔只有12吋、8吋或更小,以玩偶形式把人縮得很小,觀者看人仔的時候,可以代入其中想像如果這個是我,在同一壓力下,我該如何走?但這個代入又很抽離,因為觀者正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旁觀「自己」,以審視自己的人生。

  當人仔系列愈趨成熟時,說話言精意簡的老師,竟提醒馮力仁在創作路上避免走入死胡同,馮力仁記住了老師的話,做作品時會提醒自己不要千篇一律,滿足於特定的模式。「我的作品不是以風格先行,而是內容。」在雙年展後,馮力仁遇上了伯樂,一個法國人說要買他的作品,並願意等上一年。其後又收到地鐵委託做一件commission。「我以為他開玩笑,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三的下午三點多,突然收到一個電話……」隨之而來的是作品在蘇富比拍賣裡高價賣出。

  馮力仁說:「在藝術的路上,我比很多人幸運,這好像是上天給我的指引,不謙虛說,有點天份。」他從不需要推銷自己,作品掂,自然有人找上門。回想當年事業低谷,老師曾當頭棒喝,「好似一休和尚『噹……』敲一敲我的頭。說:『阿馮,這樣想不行的。』」今天,馮力仁已非當年的無名小子,但這一聲「噹」,依然在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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