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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地球 | 德國篇 | 圖林根州_威瑪 | 歌德之城,包浩斯現代設計原鄉

歌德的古典人文與包浩斯的現代精神不是兩段歷史,而是一座城市的脈搏。

威瑪一天步行線:

劇院廣場→歌德故居與國立博物館→伊爾姆河畔公園與歌德花園屋→安娜‧阿瑪莉亞公爵夫人圖書館→范德維爾德建築(大學主樓與工藝學校)→ 霍恩之家→ 包浩斯美術館。

 

歌德的古典人文與包浩斯的現代精神不是兩段歷史,而是一座城市的脈搏。

 

走進威瑪,容易有種錯覺:古典與現代在此互不相干。歌劇院廣場上,歌德與席勒並肩的銅像投下長影;轉個彎,極簡的白盒子建築──包浩斯美術館──在夜裡點亮細細的光帶。兩種光譜彼此交錯,不是衝突,而是遞進。威瑪古典以歌德和席勒為代表,側重文學和音樂,強調古典美學;包浩斯則是現代主義設計與建築學校,強調功能性和簡約設計。兩者的領域和風格上大相逕庭,但都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解讀威瑪,與其把它分割為「十八世紀的古典」和「二十世紀的現代」,不如把兩者當成一座城市的連續脈搏。


歌德與席勒——歌德人文思想的追慕者——的銅像,䇄立在劇院廣場上
歌德與席勒——歌德人文思想的追慕者——的銅像,䇄立在劇院廣場上
極簡的白盒子建築──包浩斯美術館──在夜裡點亮細細的光帶
極簡的白盒子建築──包浩斯美術館──在夜裡點亮細細的光帶
| 歌德,為小城注入「如何成為人」的共同語言──自我修養

 

「他是重要的詩人,同時也是極具影響力的政府官員,曾擔任財政部、戰爭部與農業部的部長。他熱衷收藏,累積了近五萬件藝術與科學相關的藏品。歌德的職涯橫跨多個領域,包括考古學家(並被視為德國考古與地質學的奠基者)、礦物學家、生物學家(發現了上頜骨)、公園設計師、耶拿大學的委員(他曾任命費希特與黑格爾)、威瑪與巴特勞赫施泰特的繪畫學校與劇院總監、圖書館館長、礦業專員、消防部門主管,以及道路建設專員。 」

 

關於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我認識的不多,大概只知道他寫詩篇、有那齣《浮士德》歌劇,還有滿肚子的煩惱。聽著導遊頌讀歌德在威瑪的職涯及成就,以至他對包浩斯的影響,我不禁為自己身為設計人的知之甚少而汗顏。歌德不只是詩人與劇作家,還是科學家、行政官與文化設計師──他主持宮廷劇院,整合學術與收藏,讓藝術、科學與教育成為日常的一部分。從城市的尺度看,歌德做的是長線工程:他為小城注入「如何成為人」的共同語言──自我修養,德語叫做 Bildung,既是教養,也是自我形成。

 

在伊爾姆河畔公園的歌德花園屋。(德國圖林根州旅遊局圖片)
在伊爾姆河畔公園的歌德花園屋。(德國圖林根州旅遊局圖片)

走在伊爾姆河畔公園 (Ilm Park),會感到那份「整全」企圖:自然不是背景,而是被精心經營的學習場。歌德的花園屋像一間實驗室,植物、石頭、光影都能成為研究對象。安娜•阿瑪莉亞公爵夫圖書館 (Duchess Anna Amalia Library)內的螺旋走廊,把知識的追索具體地鋪展成空間經驗。這些場所共同塑造了一種審美:重節制、求真實、相信秩序中的自由。歌德更將藝術帶入威瑪公共生活:1776年,他創立「威瑪王公自由繪畫學校」(Weimar Princely Free Drawing School) ,免學費對外開放,讓市民都能免費學習素描與造型藝術;1778年,他把私人藝術與自然科學藏品陳列於花園屋,定期向公眾開放,成為類似博物館的早期嘗試;1791年起,身為威瑪宮廷劇院總監,他重組劇目、引進莎士比亞與自己新作,分為在威瑪及Bad Lauchstädt 搭建臨時劇場,讓更多觀眾走進戲院...。歌德之於威瑪,使「城市」成為持續生成的文化機器:在劇院,人們學會言說;在圖書館,學習思辨;在花園,鍛鍊觀察。


安娜•阿瑪莉亞公爵夫圖書館 (Duchess Anna Amalia Library)內的螺旋走廊,把知識的追索具體地鋪展成空間經驗
安娜•阿瑪莉亞公爵夫圖書館 (Duchess Anna Amalia Library)內的螺旋走廊,把知識的追索具體地鋪展成空間經驗
| 現代的登場—包浩斯學院

 

到二十世紀初,現代的種子先落在工藝土壤裡。比利時建築師亨利•范德維爾德 (Henry van der Velde)在威瑪建立工藝與藝術學院,他的教學樓與理念,成為華特•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 後來創立包浩斯的場地與前奏。這一步的關鍵,是觀念的轉向:藝術不再是孤高的裝飾,必須深入工藝與產業,回應工業革命帶來現代生活的需求。

 

威瑪包浩斯大學主樓(昔日的「大公薩克森藝術高等學校」):1904–1911年,依據亨利·范德維爾德設計興建,作為藝術家工作室;曾於1999年整修
威瑪包浩斯大學主樓(昔日的「大公薩克森藝術高等學校」):1904–1911年,依據亨利·范德維爾德設計興建,作為藝術家工作室;曾於1999年整修
威瑪包浩斯大學主樓內的抽象幾何浮雕,Joost Schmidt 1923年創作,此為複製品;原作曾於同年包浩斯展覽展出
威瑪包浩斯大學主樓內的抽象幾何浮雕,Joost Schmidt 1923年創作,此為複製品;原作曾於同年包浩斯展覽展出

1919 年,格羅皮烏斯提出了「工藝匠坊」的願景,宣布一所新學校的成立。一方面,他將體制中的教授轉為師傅,學生則轉為學徒,實踐「做中學」。另方面,這所學校拒絕單一學科的封閉,把「工坊」作為核心,讓金工、木作、織品、陶瓷與舞台設計彼此交談。更重要的是那門預備課 (Foundation Course):學生先學材質與形態的語法,透過手的實驗建立眼睛的判斷,從做中理解「何為必要」。這種訓練把美學從崇高的語境拉回日常,把「美」與「用」綁在一起。

 

| 交會的線索:歌德如何滲入包浩斯 

 

歌德的影響不是口號,而是價值觀與方法態度共鳴。歌德時代的古典主義 (Weimar Classicism) 重視秩序、和諧和比例的追求,強調形式應當讓位於內在精神。包浩斯把這種倫理轉化為功能美學:省略多餘裝飾,讓結構自己說話;讓材料按照自己的天性工作,木頭像木頭,鋼鐵像鋼鐵。當我們看見一個簡潔的把手、一盞通透的燈罩,無疑帶有工業感的冷峻,但也蘊含對材料、對工序、對使用者的敏銳感知。

 

再者是「整全」觀:歌德不斷對話科學與藝術,追求多學科的融合;包浩斯則在課程中讓繪畫、雕塑、建築與工藝彼此滲透,把分科的牆拆掉,改用問題為中心 。這種跨域體現現代生活本身就是跨域:一把椅子既是結構也包涵人體工學 (ergonomics),一扇窗同時是光學與心理學。

 

1775年歌德抵達威瑪,兩年後,豎立了他親自設計的「幸運之石」紀念碑。這件造型簡潔的藝術品以球體安置於立方體之上,象徵命運多變與穩固根基的和諧平衡,標誌著德國藝術從傳統具象走向純概念雕塑的重大突破。 如果歌德把藝術帶進公共生活,讓審美成為公民教養;包浩斯則把設計帶進千家萬戶,使其成為普及可用的美。 


歌德設計的「幸運之石」紀念碑,標誌著德國藝術從傳統具象走向純概念雕塑的重大突破。(維基百科圖片:«Fewskulchor, Wikipedia»)歌德的《色彩論》(1810年出版) 強調感知經驗,關注色彩如何在光與物之間生成,如何被感受。他繪製的色環──透過對立色對(如紅─綠、藍─橙、黃─紫)的安排與主觀體驗的強調──為包浩斯的色彩教學奠定了基礎。伊登(Johannes Itten) 於1919年在包浩斯所推行的色環,直接承襲了歌德的對比配色原理與色輪結構;而在伊登、克利、康丁斯基的課上,色彩與形態的關係被當作一種語法,討論它如何影響情緒與空間節奏。
歌德設計的「幸運之石」紀念碑,標誌著德國藝術從傳統具象走向純概念雕塑的重大突破。(維基百科圖片:«Fewskulchor, Wikipedia»)歌德的《色彩論》(1810年出版) 強調感知經驗,關注色彩如何在光與物之間生成,如何被感受。他繪製的色環──透過對立色對(如紅─綠、藍─橙、黃─紫)的安排與主觀體驗的強調──為包浩斯的色彩教學奠定了基礎。伊登(Johannes Itten) 於1919年在包浩斯所推行的色環,直接承襲了歌德的對比配色原理與色輪結構;而在伊登、克利、康丁斯基的課上,色彩與形態的關係被當作一種語法,討論它如何影響情緒與空間節奏。
| 百年回聲:包浩斯美術館

 

2019 年包浩斯百年紀念,新建的包浩斯美術館 (Bauhaus Museum Weimar)在城中心落成啟用德國女建築師Heike Hanada 簡約的白色立方體設計,像個沉默的方盒,特意與緊鄰的第三帝國時期厚重、宏偉建築形成鮮明對比。開幕展《包浩斯與國家社會主義》(Bauhaus and National Socialism) 直接探討學校關閉與納粹的政策,讓美術館成為批判反思的場域,而非抹消或迴避歷史。 


包浩斯美術館的建築簡潔俐落

包浩斯美術館的建築簡潔俐落,白日寡言,夜裡,在外牆的水平光帶間透露出內部的節奏,好像把工坊的脈動放大至城市尺度。當我站在美術館門前,抬頭看到牆上“bauhaus museum”用全小寫無襯線字型寫成,便泛起一股熟悉的暖意,閃回一筆一劃地練習字型設計的學生歲月,更對展館內威瑪時期的包浩斯歷史的知與不知,充滿期待。

 

五層樓的美術館展覽空間約2,000平方米,館藏達1萬3千多件。館內常設展共展示約1000件展品,聚焦包浩斯威瑪成立時期的發展,展示一所學校如何把理想變成課程,把課程變成物,把物再送回生活的故事。展覽的動線由那份著名的創校宣言開始:格羅皮烏斯以大教堂作為集體創作的隱喻,提醒工藝與藝術應該在更高的目標下匯流。接著是預備課的教具與學生作業,以及導師的畫作。


格羅皮烏斯所製定的「預備課」概念圖,「預備課」是包浩斯學院為入學新生所設置的必修基礎課。(照片來源:The Bauhaus and economic design - by Oliver Beige網站)
格羅皮烏斯所製定的「預備課」概念圖,「預備課」是包浩斯學院為入學新生所設置的必修基礎課。(照片來源:The Bauhaus and economic design - by Oliver Beige網站)
包浩斯學徒Gyula Pap設計的七臂燭臺(1922),以簡化的幾何線條和黃銅材質,賦予猶太教古典儀式物件現代化的語彙
包浩斯學徒Gyula Pap設計的七臂燭臺(1922),以簡化的幾何線條和黃銅材質,賦予猶太教古典儀式物件現代化的語彙
 | 1923年威瑪包浩斯展覽

 

包浩斯美術館裡常設展的展品固然有經典的Wilhelm Wagenfeld 桌燈、Marcel Breuer 鋼管椅、Marianne Brandt 茶具、耶拿玻璃公司(Jena Glass)玻璃器皿——包括實驗室玻璃製品及家居玻璃用品(Tupperware的膠餐盒就是仿製耶拿的)等等。然而,此行最讓我深刻的,莫過於首次得知並重溫1923年威瑪包浩斯展——自創校以來的首輪大型亮相,全面展示了包浩斯的設計實力,成為這次參觀的最大收獲。

Marcel Breuer 設計及開發各式鋼管椅,探索懸臂式框架、鋼管彎曲輪廓與多樣覆面材質。
Marcel Breuer 設計及開發各式鋼管椅,探索懸臂式框架、鋼管彎曲輪廓與多樣覆面材質。
耶拿玻璃公司(Jena Glass)玻璃器皿——包括實驗室玻璃製品及家居玻璃用品
耶拿玻璃公司(Jena Glass)玻璃器皿——包括實驗室玻璃製品及家居玻璃用品

「霍恩之家」示範住宅 ("Haus am Horn" Model House) 的構思、圖側、模型及檔案文件。1923年,包浩斯只花了四個月,就用預製組件搭建出「霍恩之家」,以展示包浩斯的創新實力。從家具到地毯,所有工作坊都一起動手,正式開啟了德國「工業設計」的新時代。這棟房子為兩大兩小的家庭量身打造:中央是開放大客廳,周圍環繞著男、女主人房(那時期是分開的)、兒童房、飯廳、廚房、門廳和客房。格羅皮烏斯甚至設想,要把這樣的房子蓋成整個「包浩斯社區」! 


「霍恩之家」示範住宅 ("Haus am Horn" Model House) 的構思、圖側、模型及檔案文件。
「霍恩之家」示範住宅 ("Haus am Horn" Model House) 的構思、圖側、模型及檔案文件。

值得一提的,是「霍恩之家」示範屋的廚房成為嵌入式廚房的原型,直接影響了1926年法蘭克福社會住宅計畫中的「法蘭克福廚房」設計;戰後現代嵌入式廚房體系的發展,更一路承襲了這套思維。

 

另外,包浩斯的劇場工作坊非常重要,是包浩斯的創意核心。那裡聚集各種想法,大家一起實驗、並構築全新的社群氛圍。Oskar Schlemmer在包浩斯創作的《三元芭蕾》,是一場將舞蹈、造型、音樂與空間設計融為一體的現代主義實驗。全劇由三名舞者演繹十二段無故事情節的短舞,每一幕分別以檸檬黃、粉紅和深黑為主色,配合硬挺幾何線條的服裝與面具,將人體幻化為動態雕塑;舞者的律動不再為情節服務,而是化身形式與結構的探索,打破傳統芭蕾的敘事框架,成為包浩斯整體藝術(Gesamtkunstwerk)理念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Oskar Schlemmer在包浩斯創作的《三元芭蕾》,是一場將舞蹈、造型、音樂與空間設計融為一體的現代主義實驗

保守與革新的拉扯
Oskar Schlemmer在包浩斯創作的《三元芭蕾》,是一場將舞蹈、造型、音樂與空間設計融為一體的現代主義實驗
| 保守與革新的拉扯

 

原來,1923年威瑪包浩斯展覽反響不一:Wilhelm Wagenfeld 的桌燈、耶拿玻璃器皿,以及織藝和陶藝作品,都在展覽中大放異彩,贏得觀眾讚賞。但保守的威瑪社會對包浩斯的極簡線條和幾何造型卻難以消化,他們看見「霍恩之家」樣板屋便譏為毫無美感的「巧克力盒」,甚至開玩笑說:「火星人可能就這樣生活!」大眾對這些顛覆傳統的新思維感到困惑,對實驗性十足的劇場表演更是敬而遠之,直呼「過於前衛、想法太大膽」。 

 

事實上,格羅皮烏斯原本希望所有工坊都能自給自足,但最終只有織藝和陶藝落實所願。自威瑪時期起,這兩個由女性學生主導的工坊成果輝煌,作品一上市便熱銷,為包浩斯帶來可觀收入,穩穩撐起學校的日常運作。

 

織藝和陶藝作品,都在展覽中大放異彩,贏得觀眾讚賞這種保守與革新的拉扯,也見諸納粹政權與包浩斯的關係,充滿矛盾與曖昧。隨著政治右傾導致政府經費大減,包浩斯先於1925年從魏瑪遷至德紹,1932年搬往柏林,並在1933年畫下句點:雖然納粹並未正式頒布禁令,但在巨大的壓力下,包浩斯決定放棄學校。
織藝和陶藝作品,都在展覽中大放異彩,贏得觀眾讚賞這種保守與革新的拉扯,也見諸納粹政權與包浩斯的關係,充滿矛盾與曖昧。隨著政治右傾導致政府經費大減,包浩斯先於1925年從魏瑪遷至德紹,1932年搬往柏林,並在1933年畫下句點:雖然納粹並未正式頒布禁令,但在巨大的壓力下,包浩斯決定放棄學校。

然而,納粹政權卻試圖以包浩斯的前衛設計為其開明形象背書。舉例來說,希特拉資助了威瑪著名的大象酒店1930年代的改建。大象酒店 (Hotel Elephant) 創建於1696年,是圖林根地區一處著名的驛站。希特拉熱愛威瑪這座文化古城,首次造訪是在1923年,出席民族社會主義黨第二次代表大會,並希望把威瑪打造為「國家示範城市」。1938年竣工的大象酒店新樓,以簡潔的現代線條、電梯與地下停車場當時被譽為歐洲最先進的酒店,至今立面和主要結構依舊保持當年的面貌。希特拉先後在大象酒店下榻達41次;並經常站在酒店的陽台上,向群眾發表演說。


1938年竣工的大象酒店新樓,以簡潔的現代線條、電梯與地下停車場當時被譽為歐洲最先進的酒店(照片來源:酒店網站)
1938年竣工的大象酒店新樓,以簡潔的現代線條、電梯與地下停車場當時被譽為歐洲最先進的酒店(照片來源:酒店網站)

1942年法國一份時尚雜誌刊希特拉坐在密斯·凡·德羅(Mies van der Rohe,包浩斯柏林時期校長)設計的鋼管椅上的照片,他家中配備現代風傢具──儘管並非如此。此舉恰好凸顯了納粹如何將現代設計巧妙轉化為政治宣傳工具。

 

| 結語

 

當站在包浩斯館外的廣場,視線同時捕捉十九世紀的立面與二十世紀的抽象,空氣裡沒有衝突,只有遞進的平衡。威瑪的包浩斯從不提供固定答案,而是開放的思考路徑:從問題出發、尊重材料、信任使用者、去除多餘裝飾。原則與歌德時代對自然與人性的關懷相互呼應,無論技術如何更新,目的始終如一——成就更有尊嚴的生活。 

 

文 | 黃小燕

圖 | 德國國家旅遊局、Anthea 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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