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節 | 迷彩下的陰性顯影 |《拍楸》馬祖國際藝術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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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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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陰性顯影，並不直接意指著馬祖中的女性角色，而意味著相對於表象的隱性特質，如同這列島的B面一般，使馬祖從戰地遺址的扁平想像中逐漸立體。
由連江縣政府及文化總會共同主辦至今，馬祖國際藝術島第三屆《拍楸—你的海洋，我的陸》（後簡稱《拍楸》），2025年9月5號開展至11月16號，共計73天。總策展人吳漢中延續第二屆《生紅過夏》閩東俚語以突顯該展之在地特性，聚焦戰地前線、閩東與日常文化到海洋文化三大研究主軸；同時廣徵國際藝術家包含日本、韓國、馬來西亞等九國藝術家、逾五十五組作品，共同組建視讀馬祖的框架。
《拍楸》有別於前兩屆《島嶼釀》、《生紅過夏》，若干作品隨著馬祖空間的敞開，也更加深入地開啟新的馬祖觀看途徑——以陰性視角觀看馬祖的「B面」。它們劃開戰地與海洋的島嶼印象，揭示馬祖冷峻外殼下柔軟而日常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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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信仰讀「馬祖」的一體兩面
戰爭、海洋，如今是馬祖在臺灣人心目中的顯性A面，此特徵散見於展覽、觀光旅遊行程、報章雜誌等；而鮮少被提起的「B面」，在《拍楸》中透過文獻、田野與信仰的考察逐漸浮現。從馬祖的在地信仰來看，便可理解馬祖這塊地理本就具備豐沛的多重面相。
1956年馬祖進入戰地政務時期後，發展出同時具備戰地符號與日常照料的地方信仰。如女神媽祖庇佑海上航行與漁民安全；上惠林女帥宮庇佑島上居民的生育；白馬尊王與白馬夫人共同保護地方家庭與社區安全；鐵甲元帥保護漁民與村落；臨水夫人則有賜嗣、保胎、扶產、護幼的功能。這些神祇披著鎧甲的形象回應冷戰基地的陽剛想像，但其庇佑功能又承載著民間需求：生育、養護、安撫——陰性力量的展現。軍事與日常合一的信仰結構，亦如馬祖的一體兩面，替馬祖的「B面」提供了認識基礎，而也顯影在馬祖國際藝術島的當代藝術作品中。
| 隱而未彰：迷彩下的陰性顯影
那麼，馬祖的陰性特質為何而隱？肇因於戰地政務時期馬祖的環境氛圍裡，可說是幾乎沒有個人或女性意義；凡事以軍事為優先，再來是民生，最後才是個別意義。雖說今日的馬祖早已褪去軍事色彩，但這樣的慣習在馬祖人的生活中仍未完全消弭。馬祖B面作為島嶼的隱性支撐，也在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中被再現。以地方信仰、傳說故事、居民生命史觀為文本，逐步顯影。
此次裝置在北竿塘岐故事館的林羿綺作品《島上有聲、霧中有人、夢中有神》，是一組三頻道錄像，藝術家林羿綺以十位北竿女性的記憶為核心，製成訪談錄像；這些影像中，共同「塑」製出這些女性的肖像，實切地展示馬祖日常的隱性特質。
《島上有聲、霧中有人、夢中有神》喚醒馬祖記憶的魔魅之處，錄像中受訪者包含播音員曹瑞芳女士作為冷戰期間的播音員，用溫柔且堅毅的聲音支持著兩岸關係；李珮佩女士，因為暫時醫療的不便，引產時仰賴地方信仰的心靈支撐；王好蓮女士則講述著文化與語言的相似又相異；陳秀梅女士則描述祈夢信仰，替家中男性問事；最後在地耆老袁依蘭女士，描述自己的父親的職業為採藥救治地方村民直到生命結束，袁依蘭夢見帶著盔甲手持步槍的神祇替父親送行，影片結尾時袁依蘭女士摀住雙眼說到：「眼睛開開要怎麼做夢呢？」，生活的現實與父親的夢境在結尾逐漸模糊，如同在這座島如霧般未明。該錄像作品形塑出馬祖不僅是海島與戰地，也是她們一生的家——信仰支持著居民日常、女性支撐家庭——在馬祖的迷彩偽裝下，照見島嶼中隱而未彰的柔軟力量。
如果說林羿綺的影像敘述交織出馬祖為「家」，那麼裝置於南竿的梅石軍官茶室第19號房內與外，彭雅倫作品《白馬非馬》則進一步把軍妓歷史、地方女性與女神信仰重疊，令人動容。
初入展場，眼前陳列著數件以田野調查為基礎、在地女性為主角的編導式攝影；再沿著陳列的照片走入19號房，將會看見神轎錦布被轉化為抽象表現的纖維織品掛於入口處；最後轉身到房內深處，粉色的布上投以魚籃觀音化娼救淫的傳說，點出侍應生獻身的支持力量；最後，隨著觀眾轉身，19號房的窗外貼著一座竹轎，邀請觀眾隨著燥熱濕悶的氣候踏入轎中，喻為曾待在19號房的侍應生跨越門檻、走向如紅轎亦如神轎的未來。
彭雅倫透過女性視角及其祝福作結，娓娓道盡在地女性堅毅的生命史觀。《白馬非馬》將傳說故事透視為馬祖女性的命運與一生——如同島上神祇般作為母性依靠、支持這般高壓的社會記憶。最終，女妓／女人／女神在這件品中形象不斷交疊、彼此支撐又彼此成就，可將此作品視為在地經驗、藝術家與觀眾共同實踐的陰性書寫。
馬祖的夜幕來臨，軍營的人腦海中的圖像也與黑暗共舞。迷惑的夜促使軍官按下眼前散發紅光的按鈕，左右兩側頻道畫面切換到KTV的舞台上，兩位跨世代女性分別在一左一右的螢幕中，穿著優雅的服飾，婉婉唱起深受國軍弟兄喜愛，有「永遠軍中情人」之稱的鄧麗君名曲《月亮代表我的心》。
再看主頻道的數顆黑暗中的點點砲火光影畫面隨著音樂的節奏放慢，宛如歌廳秀的燈光般；影像與女性悠揚的歌聲共奏，成為軍旅柔情的寄託，鄭然斗透過三頻道、聲光，展示馬祖陰與陽兩相照應的特質，意味深長地點出戰袍下柔情無限寄託的情感共振。
韓國藝術家鄭然斗設置於八八坑道的《第88號記憶的聲音》，以三頻道錄像，結合又稱為女兒紅的老酒釀酒甕，將之轉化為隨著錄像聲響發光的聲響裝置。中間主頻道描繪軍官與新兵在觀測堡望向遠方黑暗的海，隨著適應軍營生活的對話推進對家鄉的思念。
| 編織：情感與生命的投射
除了歷史與個人生命經驗交織出的文本，在藝術島中被轉化為藝術家的敘事途徑之外；編織、紗巾的圖景，也散見於藝術島的作品中，透過編織的陰性力量展現與重建「馬祖」。
前身為國軍中山堂的山隴排練場中，由日本藝術家米谷健與來自澳洲的茱莉亞共製的《生命之網》，3500公尺的魚線、3000顆以上魚珠，共構出柔性卻具包覆力的空間體驗，將觀眾吸入柔軟的黑洞想像中，這件作品在表現上除了呼應馬祖的海洋奇景，也是微觀勞動與宏觀海洋、宇宙的依存關係——即海洋作為母體的生命隱喻。
種種編網的行動，在馬祖這塊場域容易使人聯起那漁業的過往，「編」作為動詞指涉女性族群的如同島上的後勤部隊，而康雅筑作品《解編那回返之境》便是一件向女性勞動史致敬的作品，述說女性技藝支撐馬祖的漁業日常。此作在今日邀請地方女性共製的同時也回望過去，視為解編在地記憶與回返歷史的過程，今與昔在製網間形塑、交疊，最終產出一巨型軟性雕塑。其整體高低起伏的佈局投射為馬祖地景與海洋；與《生命之網》遙相呼應，共同展示出地景的母體狀態包覆著馬祖的日常，作品整體表現出溫柔且堅毅的照料。
| 馬祖—與海洋共夢
又另一件以魚網為材料的作品，則以精神力量重新思索馬祖島上的「網」狀結構。方踏入海岸線上的復興路涼亭，即胡安．薩摩拉《夢之亭》的所在位置，繼紅又粉的環境圈出一塊有別於馬祖環境的特殊精神場域，喻為與海洋共夢的場所。粉色漁網掛於涼亭四周，隨風擺曳；地板上到四周的紅線網子般的網住觀眾。
仔細看過南竿島上的作品，會發現這亮粉色的紗網，竟好似於梅石特約茶室常設展間B4《開在異鄉的花朵》中粉色鐵構製成的侍應生梳妝台與床。來自西班牙的胡安．薩摩拉對「特約茶室」與「侍應生」的震撼之感，及其重要性。他認為《開在異鄉的花朵》那張床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張粉色的網，網住那些侍應生的夢。而從涼亭柱蔓生到地板上的紅色塗料，是薩摩拉參照馬祖島上廟宇的紅，意圖使這場域具有精神象徵；最後，結合馬祖在夢境中與神明溝通的祈夢信仰，《夢之亭》邀請觀眾進入這座反映島嶼靈魂的涼亭入眠做夢，這件作品將漁網的形象消融為馬祖的B面推向精神領域，透過體驗者的潛意識流動，召喚馬祖的複調意義。
| 重塑觀看馬祖的方式
數十件作品分散在馬祖四鄉五島，從林羿綺的十位女性訪談，到彭雅倫疊合軍妓歷史、在地女性與女神的想像，再到鄭然斗以耳熟能詳的歌聲召喚軍旅柔情；又「編織」這項具有陰性意義的技藝，也在《生命之網》、《解編那回返之境》、《夢之亭》等作分別表現出深刻情感，它共同勾勒出馬祖的隱而未章的「B」面。
它們安置於廢棄的軍用空間、或地方設施、又或坑道；訴說著建物陽剛表皮下此島亦為大地之母的陰性特質。戰地遺跡與藝術作品互為表裏，共同交織出那未見的日常記憶、信仰隱喻與情感寄託。因此，第三屆馬祖國際藝術島《拍楸》所呈現的，不僅是對馬祖「B面」的補充，更是召喚馬祖的陰性在這段期間顯影，重塑我們觀看馬祖的方式。
文 | 蔡青樺
圖 | 蔡青樺、馬祖國際藝術島
第三屆馬祖國際藝術島《拍楸—你的海洋，我的陸》
地點 | 馬祖四鄉五島
時間 | 2025年9月5日至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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