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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泉:素食與修行

文/趙曉彤

圖/陳永泉、康樂及文化事務署、Carmen So @ RightEyeballStudio


廿三年前的生日,陳永泉排戲後來上海三六九飯店吃飯,因此頓悟吃齋。


訪問約在灣仔的上海三六九飯店進行,這裡是陳永泉就讀香港演藝學院時的「學生飯堂」,那時他們一群同學很喜歡在學院裡「磨」,或是看戲、或是排戲,到晚上九時許,一群人便來這裡吃宵夜。畢業後,他成為中英劇團的全職演員,劇團的辦公室與排戲地點都在灣仔,這裡又繼續成為他的飯堂,而廿三年前,一件影響他一生的大事,也是在這裡發生……



眾生平等 不吃動物


Pop Theatre舉辦的大專生工作坊。



那天是他的生日,在中英劇團排戲後,便獨個兒來這裡吃飯,「那時朋友常常說生日不要吃肉,不要因為慶祝生日而大肆殺生、大魚大肉。」想起朋友這番說話,他便要了青菜撈麵、兩個冷盤、一個銀絲來吃,吃罷覺得極飽,忽然便頓悟了,「如果食齋也可以飽肚,那為甚麼我要食肉呢?」他便戒吃紅肉,幾個月後,連白肉和魚肉也戒掉了。事後回想,雖然覺得那刻的頓悟很蠢──一個人吃這麼多東西當然飽,但總之他就是在這裡開始食齋,而且堅持了二十三年。


尚記得1986年演藝放暑假,他來到觀塘一間製衣廠打工,他的上司是食齋的,叫他一起吃,他斬釘截鐵地拒絕:「我不會的,你想也別想。」他當時的女朋友也食齋,常常叫他一起吃,但仍是無法強逼他改變飲食習慣。與女朋友一起時,他會跟著食齋,但回到演藝便繼續與同學大魚大肉。「食齋其實是很個人的事,一定要你自己願意,而且明白為何要這樣做,才能堅持。但我得承認我是受女朋友影響的,是因為她常常勸我食齋,把這顆種子種在我身上,我才會在那晚突然『叮』一聲的決定食齋,覺得齋菜既然可以飽肚,就不要殺生。」


那「叮」一聲的頓悟以後,他常常面對很多引誘,但從不破戒,因為知道自己為甚麼要這樣做,而最大的引誘來自一生人一次的結婚擺酒,他要擺齋茶,經營藥行的父親卻說邀請行家來食齋是「大吉利是」,寧可給錢他擺酒,也要擺雜,最後他仍堅持不能因為結婚而殺生。


「其實我們為甚麼要吃肉呢?」他以手勢比劃口腔與食道之間的距離,「就是這三吋口福。咀嚼吞嚥再吐出來的食物,你吃不吃?就為這三吋而剝奪動物的生存權,我不想這樣。每個人食齋的原因都不同,有人是為了健康,而我的堅持是基於眾生平等,人為何有權吃掉其他動物?我還記得小時候參加婚宴吃到非常美味的梳仔翅,但為甚麼我們可以鋸掉鯊魚的翅來吃,而鯊魚咬斷人腳、我們卻覺得很痛苦、很兇殘?」



讀戲劇 做戲子


閒時他也會到各地旅行。


陳永泉是香港演藝學院的第一屆畢業生,「第一屆有很多同學做回這行,如前進進的鄭綺釵、進劇場的陳麗珠,還有張達明、黃秋生等。」報考演藝前,他自言對戲劇是零認識,只讀了一年校外培訓課程。他在這課程裡認識了何偉龍──他的啟蒙老師,第一堂老師要他們下堂帶自製面具回來演戲,卻只有幾個同學有做功課,他是其中一位,便在同學面前演出簡單一幕,當時他既害羞又害怕,表演後滿臉通紅,連老師也不禁說:「你真是沒有天份。」但他覺得不要緊,反正只是來玩,又不是真的想做戲。一直「玩」下去,他讀完了四個戲劇課程,老師愈來愈喜歡他,而他也愈學愈多老師的「真傳」,適逢演藝開辦夜校課程,他便報讀,讀完後,演藝又開辦了首屆全日制課程,他便報考。


「當時覺得考了再算,反正自己不懂演戲嘛。到真是考到了,才感到懊惱,不知讀不讀好。回家跟父親商量,父親說讀戲劇是做戲子,戲子無情啊——忽然這麼傳統講戲子。父親接著說:『藝術不是你搞的,有錢仔才可以搞藝術。』我當然不信他,但現在信了,因為搞藝術的收入與投入實在相距太遠。」


但他還是入讀演藝,以上海三六九為飯堂,並跟一位名叫劉德華的店員成為好友,「他還拿身份證給我看,證明自己的名字真是劉德華。」畢業後成為中英劇團的全職演員,又先後到不同劇團任職演員、藝術行政等工作,在2002年創立Pop Theatre以推廣戲劇教育,再在2012年創立藝堅峰以通過戲劇來將「禪」的種子種在觀眾身上──像妻子當年把「食齋」的種子種在他身上;今年,他更憑《野豬》與《海達‧珈珼珞》,同時獲得第二十四屆香港舞台劇獎的最佳男主角(悲劇/正劇)與最佳男配角(悲劇/正劇)兩個獎項。



生活如夢幻泡影


外人眼裡一


帆風順的戲劇路,對陳永泉來說是因緣所致,「因為劇場是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組成的:我不認識你,不會找你做戲;我認識你但與你關係不好,不會找你做戲;你做戲很好但很難相處,我也不會找你做戲;你做戲很好又很易相處,但我不認同你對藝術的執著,我們仍是無法合作。所以通常是大家認識了、成為朋友後,開戲便會想到找你合作,這是頗奇妙的,但當然你也要做得好,對藝術有自己的堅持。雖不是每一部戲到最後都會成功,但你仍然要很努力地思考如何做得更好,在過程裡尋找一種堅持做得最好的方法。我常常跟人說,戲劇其實是一場集體冒險,一群人去做一件事,但就算再努力也不一定成功,一部戲的口碑是好是壞,事前永遠不知道。」


戲劇生活是常常都與一群不相識的人走在一起排戲,每次他都會想:為甚麼是這群人?為甚麼是這個人與我合作而不是另外一個人?「如果你信佛,就會相信這是因緣,所以我們是陌生人,但走在一起,這種生活其實很『禪』,緣聚緣散,排戲後,一群人便散開,你無法保留任何東西,如《佛經》所說的:如夢幻泡影,舞台佈景搭建出來了,一星期後便拆毀,即使你把所有東西錄影下來,你仍是無法回到當時任何一


刻,所以在表演過後,有些演員會坐在佈景裡,靜待所有東西拆去才離開。」


捨棄分別心


最近他的一個學生結婚了,先後到布拉格、台灣、香港等地拍攝婚紗照,華麗的服裝與場景背後,學生原來覺得很疲累,不知影這麼多照片有何意義,不禁問他:「為甚麼我們要這樣生活?生命到底是甚麼?」令陳永泉也開始思考:「我們在生命裡也確是常常有很多追求,但又不知道追求這些東西來做甚麼。為甚麼我們要活得如此辛苦?而我們生而為人,到底是為了甚麼呢?其實我們都是在等死,出生後便是等死,我們不過是在等死期間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而已。」


佛家認為人生必須經歷生、老、病、死,而他覺得生命無常而短暫,必然經歷的是生、病、死,卻不是人人也會老,像新年買回家裡的年花,我們都知道花在半個月後便會枯萎,「花會死,人也一樣,你是明白這個道理的。至於我的生命,我當然是很喜歡藝術,但現在真正想做的是修行——也就是依著自己的良心做人。有時排戲也會有衝突,作為導演,我總是把責任放在自己身上,當然我知道自己是可以發脾氣的,特別是對方理虧時,可是我希望自己連善良語氣的怪責都不要說。其實我發脾氣又怎樣呢,當下是很舒服,但破損了的關係可能在很久以後也無法修補,令整個表演都不好,事敗人敗,而我不過是希望事成人成——事敗人成也比事敗人敗來得好吧?所以我會接受這個修行。」


「佛家常說慈、悲、善、捨四無量心,而慈悲是要拔除眾生的苦與憤恨,就連素未謀面的人,你也會願意令對方開心——因為眾生平等,去除因『自我』而生的分別心,於是你認識與不認識的人,你也願意幫忙。當你捨棄了分別心,就會有愛的出現,如食齋,不殺生──我是人,牠是動物,但動物也有靈魂。」


以「不食」來修行


他的劇團工作室位於葵興,附近工廠大廈有一間裝修精緻、食物美味且價錢合理的餐廳,一天他與同事一起光顧,他看著男同事進食──「他真是吃得很滋味,我邊看邊想:人生於世,為甚麼要做這麼多事呢?我們為何要工作?其實真是為了『食』。我們的生活其實就是『食』,如果不用食的話,你可以做少很多事,衣服可以一輩子只穿那幾件,但不吃東西是會死的,即使我想修行或是排戲,也需要吃東西來獲得力量,所以『食』到底是不是對於生命或是整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呢?」



他很想修行,學習弘一法師的「過午不食」,「弘一法師是中國著名的音樂家、畫家、書法家、戲劇家,本來很有錢,也有家室,到日本留學又認識了一個很喜歡的女孩,這女孩更跟他一起回上海。但後來他到廟裡靜修,開始斷食,過了一段日子後,便決定放棄所有東西,在廟裡修行,連那日本女孩也不肯見,怕會動心。他為了修行而堅持過午不食,我覺得這種苦修很了不起,很欣賞他。而我自己對『食』也開始想做這件事,打算先是過八不食,之後過六,再過三。反正我們吃這麼多,身體也很累了,它也需要休息。」



陳永泉

資深劇場導演、編劇及演員,1988年於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畢業,主修表演,此後於不同劇團任職演員及藝術行政等工作,曾於香港演藝學院出任客席戲劇導師,現為Pop Theatre及藝堅峰的藝術總監。


讀書時期,陳永泉喜歡與同學在晚上九時許來這裡,十個人圍著一張圓桌吃宵夜。










上海三六九飯堂

地址_灣仔柯布連道30-32號地下

電話_2527 8611/2527 2343







藝堅峰《沒有人造衛星相撞的夜空》舞台裝置



《海達‧珈珼珞》劇照。


《野豬》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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