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民營美術館綜合體 | 一新美術館 十周年 | 專訪主席孫燕華博士與總監劉鳳霞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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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瘦長的德輔道西轉入西源里，便見「一新美術館」招牌，隱於老字號海味店、社區組織、民居、豪宅與壁畫交織的巷弄裡。這金銅漆牆，樓高兩層的美術館新址，才剛過了一年生日。
在一新美術館的咖啡室裡，幾杯咖啡和茶的時間，一新美術館創辦人兼孫少文基金會主席孫燕華博士（Chloe）和一新美術館總監劉鳳霞博士（Lesley），為我們道來一新美術館的過去、現在與未來。Chloe 回憶起在觀塘「膽粗粗」試行，在西營盤再起爐灶，迎來第一個十年；Lesley 形容這十年過去，將「不忘初心」，持續為中華文化及本地藝術發展、推廣及教育而努力。歲月彷彿在這裡定格了，又再前行。
｜ 回到最初，無懼失敗
一新美術館創辦人 Chloe 的父母為香港企業家孫少文伉儷，他們在 2012 年創辦孫少文基金會。在基金會的支持下，Chloe 與美術館首任總監楊春棠先生在 2015 年成立了一新美術館，是香港的民營美術館先鋒。
一新美術館創立時，香港的民營美術館寥寥可數。Chloe 表示，「那時候開始的模式，參考了外國一些私營博物館。例如有些大企業會在總部騰出空間做博物館，不如我們又在自己企業總部大樓找個空間去做這件事。」重說舊事，她用「傻氣」形容自己創館的嘗試，臉上還有當時那股不怕失敗的幹勁，因時間展開的自信大氣。
｜反思「成功」意義，走出一新的路
2015 年 5 月，「一新美術館」以「一新百年：一濤居藏二十世紀中國繪畫」打響頭炮，展出包括齊白石、黃賓虹、徐悲鴻、張大千、林風眠、吳冠中及饒宗頤等十三位中國繪畫大師的作品；其中曾經在十年前首展展出的水墨名家呂壽琨巨幅作品「雨後維港」，今天正好掛在一新美術館咖啡室的當眼位置，見證了一新美術館的成長與蛻變。
首展以後，一新美術館踏上了邀請不同藏家、藝術家、組織參展的專題策展之旅，讓美術館的空間保持流動性。他們走出了與商業畫廊、拍賣行和其他私人美術館不同的路——動用星塵之力，為年輕、資深或淡出的藝術家打造平台，提供曝光，提供了選擇，擴闊觀眾的藝術光譜。
Chloe 還記得 2016 年初以龍泉青瓷為題的「凝煙翠——宋元明．龍泉青瓷」的展覽，使她反思何謂「成功」。這個展覽是香港少見的龍泉青瓷專題展覽，別具學術及歷史意義，儘管其大眾關注度在當時相對較低，卻為美術館的專業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礎。或許這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時滿足了藝術界的好奇與考究，卻不能同時滿足觀眾的潮流口味。雖然這個展覽的KPI不可觀，她卻獲得藏家信任，也走出學術研究重要的一步。同年 6 月，一新美術館獲香港文化產業聯合總會頒發「文化及創意大奬 2016」（藝術品、古董及工藝品界別），證明一新美術館付出的努力得到業界的承認。
作為專注中國及香港藝術的民營美術館，一新美術館從來沒有固步自封，相反因為策展方向及資源調配相對靈活，多次作出突破，嘗試富於香港特色的題材，例如「港彩傳奇︰粵東磁廠」展覽 (2016) 及「港金傳奇：粵港澳湛周生生」展覽 (2018) 。前者聚焦手繪彩瓷廠，通過不同時期的粵東磁器追溯中國陶瓷業在香港的發展歷程；後者在金飾品、金粒和金條，以及金鋪舊物中，反映本地金飾業老店的歷史及創業數十載的成就。
談及印象深刻的展覽，Chloe 特別提到「香港前輩油畫家︰十方世界」展覽(2017)，當年邀請了十位年逾 70 歲、畢生致力創作的香港油畫界先驅參展，向觀眾重新介紹及推介油畫這個在香港相對受忽視的藝術媒介，以及這批默默耕耘的香港前輩油畫家，這正好體現了一新美術館為年輕、資深或淡出的藝術家提供曝光的宗旨。
2018 年一新美術館再次迎來突破，贏得中央美術學院信任，由後者借出極為珍貴的展品並合辦「徐悲鴻與他的時代：中央美術學院百年校慶精品展」，加上參觀人數史無前例地高，這是對一新美術館的肯定。
民營美術館之路走來不易，只好認清目標，默默沉著練功。2022年10月一新美術館踏上新的里程碑，獲得中國博物館協會團體會員資格。
｜新館新氣象，打造全方位觀賞體驗
位於西營盤西源里1號瑧蓺地下及1樓的一新美術館新館於 2024 年 10 月開幕，新館毗鄰藝里坊及港鐵西營盤站，佔地兩層，包括地下的辦公室、咖啡室及禮品店，以及一樓的展廳。對比觀塘舊館所見，Chloe 察覺入場看展覽的年輕面孔多了，數據亦顯示新館帶動了五成的人流增長，當中許多是附近的居民、假日外出的家庭，甚至是訪港遊客，這個新趨勢要歸功於他們在新館銳意構建的全方位觀賞體驗。
「從前大家去觀塘一新（美術館）看完展覽後，觀眾都會問哪裡可以喝一杯咖啡？哪裡可以購買展覽相關的紀念品？大家嚮往的不只是看展覽，而是文青生活；大家都希望展覽後跟朋友坐下來聊天，談一談自己的感受，或者看看展覽相關的書籍，甚至把文創精品帶回家。」
新館開辦了多用途咖啡室，它除了是享受精品咖啡的地方，亦是舉辦活動的場地，一新美術館亦因此接觸到更多潛在的支持者。參觀人士可以來喝咖啡，沉澱展覽的精華，在「一新閱讀角」閱讀香港藝術書籍；亦可以欣賞，甚至購買年輕藝術家作品，或者定期參加講座及藝術工作坊。一新美術館製造各式機會讓觀眾不限於某個展覽而造訪一次，還會因為不同的原因、不同的活動來到一新美術館。Chloe 認為無論留在館內三分鐘或三小時，也是將藝術置於生活的嘗試，發揮的作用是大是小也未可知。
｜「非牟利」美術館與商業的距離，生態圈的均衡發展
塑造多元觀賞體驗的美術館，集鑑賞、消閒及參與於一身的商業營運模式，會不會與非牟利的理念走遠？
「一新禮品店設有藝術品寄賣，靈感來自外遊時，我也會想購買一些當地藝術家的作品留念。我希望藉禮品店讓更多人認識香港藝術家，同時亦想支持他們，協助本地藝術家賣出作品。」Chloe 直言，寄賣都是藝術小品，價格實惠，容易負擔。
「一新禮品店的營運模式是舉辦小型展覽，這裡有藝術家的簡介及作品，就算你只看不買，我們也希望透過這空間，讓你認識更多香港藝術家。」
沒有今天的耕耘，怎會有未來的收穫？總監 Lesley 也支持這個概念。「現時藝術生態圈比以前複雜。從前是藝術家在工作室閉關創作，隔一陣子開個人展覽，能售出所有作品便最高興！不過這可能只是屬於上個世紀的藝術家生存模式。當代藝術家要在藝壇維持一定的曝光率，而在美術館的展出必定是其中一種機會。」美術館展覽協助提升年輕藝術家的曝光率，保持他們的持續參與，同時也使藝術市場和美術館的色譜更豐富廣闊。
「大部分畫家都期望自己的作品獲得收藏，一方面有收入支持自己的生活及創作，另一方面自己的作品被賞識收藏亦是很令人鼓舞的事。」
總監 Lesley 的眼神流露着惺惺相惜的感慨，也有成就別人的喜悅。或許她答應 Chloe 擔任總監不是「機緣巧合」，更多的是惦記着讀藝術出身的年輕一輩，和她曾經深造的中國藝術專業。Lesley 一畢業便投身藝術文化領域，其職業生涯橫跨多個重要文化及藝術單位，在退休前曾任職於香港藝術館、文化博物館，更是藝術推廣辦事處總監及「油街實現」藝術空間的創館館長。如今，她憑藉深厚的公共藝術管理經驗和創新的視野再度肩負重任，回到藝術本行的懷抱，這不僅是個人對藝術本行的延續，更是以其資深專業為年輕一代鋪路的決心。今天的她有更多歷練，更多人脈資源，更隨心所欲將中西古今拼拼貼貼，創造不一樣的「藝術風景」。
｜策展應對挑戰，古今中外對話
「藝術生態圈不停發展、變更，我們作為美術館策展人要考慮、配合現今藝術家的想法。譬如年輕藝術家，我們不用激發（inspire）他們，他們也會反過來，帶着我們嘗試新事物。21世紀都過了四分之一了，我們要繼續向前行。所謂當代、傳統，其實沒有界限。」
擁有資深策展經驗的Lesley認為中國傳統藝術，與其他藝術一樣，需應對時代發展。作為策展人，更要推動文化藝術向前進，而不是死守一地，每一代人都表達屬於他們的故事。承繼國學大師饒宗頤復興中華文化的夢想，也有演變、提煉、再造，醖釀新的藝術動能的意思。
藝術的創新在於與時代的對話。她舉例與饒宗頤文化館合辦的第三期「港藝新星」展覽，其中一位入選的藝術新秀張柱然的作品《表情符號（Emoji）肖形印系列》，以時下一輩常用的表情符號入篆刻，表現了當代藝術家對傳統媒介的回應，將傳統的藝術加上日常生活意趣。
「我們會嘗試用一些不同的角度介紹展覽，讓一般觀眾也可以看到古今中外的原素。這是『策展經緯線』。即是古代中國傳統文化藝術，重新帶回當代的藝術展覽。」誰想過國學大師饒宗頤作品展——「般若墨妙：饒宗頤的《心經》與『心經簡林』」，會有年輕藝術家簡僖進於大嶼山創作的聲景作品，卻又拿捏到平衡呢！
至於資深的藝術家，可能會比較習慣及善用傳統的法則。作為策展人，她希望與他們擕手前行，嘗試不同的可能。她特別提到「歲月斑斕：梁錫源的藝術」展覽，同場展出的「一新鮮活」項目作品，他們特別邀約來港寓居二十多年的英國建築師Alex Peaker回應梁錫源的畫作。兩種心境視角，兩種媒介與技法，造就兩個並行不悖的西貢離島景貌。
｜希望群星閃耀，留下創作軌跡
近二十年，提倡共融、共創、共學的公共社區藝術活動及策劃如雨後春筍，也使人喜聞樂見。那種藝術作為媒介、平台的「包容性」，也映照在他們與非牟利組織的合作上。
Lesley 退休前，多年來策劃「油街實現」的社區藝術計劃，看見了藝術的感染力，打算將這人性的感觸應用在一新美術館的社區營造。於是她接續了前總監的想法，用藝術打通更多不同社群之間的隔閡，例如殘疾人士，並打算持續與相關組織的合作。
一新美術館在創館時便有藝術公益理念，在觀塘舊館，一新美術館已多次與不同社區組織合作，舉辦富於公益理念的展覽，例如和東華三院「愛不同藝術」合辦，展示不同能力人士創作的「水墨見不同」(2019) 及「三十六神明繪」展覽(2021) 、宣揚環保訊息的「樹賢基金比賽優勝作品」展覽 (2022、2023、2024)；與勞福局合辦展示殘疾人士藝術創作的「創意藝術無限分」展覽 (2024)。
「我們不是牟利，沒有商業目標。那麼除了公眾可以有 Access（普及通達）之外，我們也想有藝術家的 Access。」Chloe 補充。一新美術館不單是為公眾服務，也一直為藝術家服務。
就是這份為藝術家服務的決心，讓一新美術館在香港藝術圈建立了難以取代的獨特地位。一新美術館遷館西源里後首展「西源里選畫」(2024)，公開招募香港藝術家參展。藝術圈認同一新美術館的理念，一呼百應報名支持。美術館收到的作品類型極為豐富，質素甚高，在難以取捨的情況下，展覽最終要分兩期舉行，方可展出 92 位香港藝術家，共132件佳作。
看盡藝壇的潮起潮落，Lesley 以過來人的身份，鼓勵後輩：「畢業後我曾經感慨人生際遇令我與藝術家這個身份擦身而過。我從事了不少藝術相關的工作，卻從來不曾是藝術家。然而，我也在藝術生態圈擔任不同的崗位。臨近退休時，我才醒覺我其實一直都在工作上發揮個人創意。所以，年輕藝術家千萬不要放棄，一日身在藝壇，便有機會；不管最終是否成為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但堅持創作的你也為燦爛星空出了一分力；就算只做觀眾，也是藝壇的一份子，畢竟沒有觀眾，就沒有完整的藝術生態圈。」
｜情長路更長，深耕兼細作
對於一新的美術館的未來，無論是 Chloe 或 Lesley，都保持樂觀。Lesley 以她在公營機構工作的紮實經驗，斷言「考功夫而已」，把中國傳統藝術在香港社會推廣的挑戰，輕輕帶過，舉重若輕，長命功夫長命做。
事實上，她才剛接手總監一年，便開展了許多她稱之為「品牌建立與營造」的「一新系列」(Sun Series)：一新聊天室(Sun Chatroom)、一新教室(Sun Classroom)、一新美術室 (Sun Artroom) 及一新遊樂室 (Sun Playroom)，針對不同主題舉辦對談、講座、工作坊或體驗活動等，帶動藝術氣氛，讓一新美術館深耕在藝術的千山萬水之中。由2015年創館至今，除了免費向公眾開放的專題展覽，一新美術館已經成功舉辦逾130場不同的講座、教育活動及工作坊，而且接近九成免費供公眾參與。
即使一新美術館已經成立了十年，甚至經歷了遷館，Chloe 及 Lesley 仍然認為一新美術館彷似初雛離巢，鳥翼未盛。情長路更長。要見證多少十年，才完未竟之願？然而，正是這十年紮下了堅實的根基，積蓄了豐沛的力量。未來的路途雖然漫長，但充滿了無限的可能和機會。肩負著深厚文化使命的一新美術館，必將振翅高飛！
圖文｜一新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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